作者：张世彦

壁画审美中的感官愉悦和深刻厚重的双向诉求，是我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

当代中国的壁画都是建筑壁画。壁画承载于建筑，根据建筑师和业主的要求实行对建筑环境的装点美饰，是天经地义而无可厚非的。壁画，与同是装点环境而摇曳生姿俯仰随机呈现了自然美的花草树木比较，它的绘画图形表现出人工意匠的美；与同是装点环境而巧夺天工排列井然呈现了秩序美的楼房桥梁比较，它的绘画图形表现出生动潇洒的美。壁画帮助建筑构思提示、诠释建筑物的功能、情调、氛围、意境。当建筑物上横平竖直的抽象图形使建筑构思的内在精华深藏不露或意犹未尽时，壁画帮助建筑构思提示、诠释建筑物的功能、情调、氛围、意境。壁画扮演了建筑构思的延长臂的脚色，为建筑物锦上添花。壁画以自己优美而独具特色的视觉形象使建筑环境整体的艺术感染力得到加强。应该说，当代中国壁画装点环境的功能完成得很好。

然而，画面图形一味地优美悦目，未免流于肤浅，缺失了深刻、高远；情调境界一味地温馨可人，未免流于轻薄，缺失了厚重、沉雄。有时甚至能见到几百个平米的大面积墙壁上也仅仅是一幅小品画，好比一辆集装箱货车只拉了一支藤椅在大街上闲逛。真是能量的巨大浪费！公众胸怀中激越跌宕的喜怒哀乐，社会生活中是非曲直的判断张扬，生命进程中进退浮沉的切身感悟，时代变迁中起伏跃动的雄壮浩荡，坦白地说，在当代中国壁画中不曾经常见到。

壁画之优美温馨似乎来自建筑物对其装点环境的要求。壁画画面上的种种铺排布置，的确要接受载体的制约。壁画的题材内容、艺术风貌和艺术质量，与建筑功能、经费造价、全程期限、操作程序等，与委托人的鉴赏兴趣、期望目标，都有直接关联。

但是，经验证明，壁画委托人包括建筑师和业主，尽管要求画面优美悦目，却并不拒绝其中情感理念的深刻和厚重。我曾根据命题要求，在画了唐代的马球游戏的同时，还借此表达了不以成败论英雄的思想。宾馆王经理对于体育活动的优美画面很满意，而没有拒绝其中的内在主题。我还曾根据必须有古装人物和宴饮活动的要求，在画了李白杜甫首次聚会边饮边歌的欢乐场面的同时，还针对时弊表达了对文人之间互敬和谐的赞美。酒店杨老板对于古人宴饮歌舞的优美画面很满意，也没有拒绝这里的深层情理之传达。

这次十届美展壁画展区金奖和银奖的提名作品都具有涵负深刻高远的主题，这些作品都不是仅仅有一个赏心悦目的优美画面，都还同时传达了健康端正的爱憎情绪和是非清晰的价值观念。其中《受难者和反抗者》的作者曾对题材作了长时间的精深考察和剖析，得出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主流是苦难和抗争的这一精辟认识，并以此作为壁画的立意。而且得到人们由衷的广泛认可。这样的事实显示了当今社会艺术领域中各方面人士在创作和鉴赏时的关注目标和倡导方向。当我们同时又看到不少公众和有识之士对文艺作品中不可承受的轻表示无奈时，必会认定壁画中深刻厚重的目标和方向其实具有相当开阔的人缘疆域。

看来，壁画中偏执于画面的优美温馨而忽略了内在的深刻厚重，其原由在于壁画家自身。壁画家自己有没有深刻厚重的艺术诉求？愿意不愿意赋予偌大的墙面以深刻厚重？是第一位的决定因素。

在当今多元结构的社会文化生活中，当然不会所有的壁画家都有使壁画深刻厚重起来的意识。任何一位壁画家尽可对自己作品中的诉求方向作出自己的选择

壁画家们在自己的领域中多年经营，因而最了解壁画艺术：壁画本体的特殊属性，它的职能能量，壁画创作全程中的取材立意、构思构图、形色处理、材料技艺，壁画创作的群体操作，壁画和城市生活的关系，等等。只有壁画家才具有驾驭壁画的能力和资格，只有壁画家才是壁画创作的主体。

一旦壁画家确立了赋壁画以深刻厚重的涵负的目标，就应该执着些、自信些、血气方刚些，力争拓展创作空间，扩大创作自由度。操作中不妨机巧些、灵活些，使各种制约因素调转方向化为创作中产生积极作用的优势。壁画家主体作用的真正发挥，在于自己是否强化了创作中的主体意识。

张仃先生有句名言：“面对墙壁如同面对纪念碑。”这句话对于每一位壁画家，都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而足以引为自励的警句。人们定然还有所悟会，没有充分的深刻厚重，便无从产生纪念碑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