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世彦
时至21世纪,画坛中各类作风百卉杂陈、各种流派纷至沓来之际,人们的绘画审美规模已是沸反盈天。从艺术理念、处理、效能的宏微观诸多层面,审视我国当代绘画作品,王文彬先生的油画《夯歌》和壁画《山河颂》两幅代表作,有着毫不苟且的鲜明特色,和显拔荣进的历史位置。
以愉悦或冲撞视觉感官为绘画艺术终极目标的作品,可谓当今画坛并存的多元结构中一个独立的观念元素。比较起来,文彬先生的画作,其视觉审美并不滞步于瞳仁之快适或刺激,而是一定还有接踵跟进的深层诉求,那是抒写“群我”“大我”之真切情愫和判断生命之价值。
把“怎么画”仰视为关系重大的艺术主旨正宗、把“画什么”俯瞰为等而下之可有可无的绘画理念立场,也是当今画坛的一元。比较起来,文彬先生的画作,既重视“怎么画”,又重视“画什么”。而且,在与语言技巧联系的“怎么画”和与语义内含联系的“画什么”两者之中,首先经营的是“画什么”,以实现亘古以来绘画艺术中早已秉持在位的“载道”“言志”之天职。为平民张目代言,为读画人的心智发育恪勤匪懈,从而实现真善美的通体俱举和全线扬历。
为点线纵横、色斑纷藉之抽象图形,贴上高深莫测而未必沾边之哲学标签的作品,也是当今画坛的一元。比较起来,文彬先生的画作,宁愿把自己脑仁中与切身体验休戚相关的诸种哲学思考,机巧而精准地转换成,常人瞳仁中能够轻易扑捉其中含蕴而又赏心悦目的具象图形。
状写千秋要事伟业和巨人容颜行止的作品,也是当今画坛的一元。比较起来,文彬先生的画作中的“宏大叙事”和“宏大抒情”,常常落足于当下身边生存前沿千千万万常人的胼手胝足和辛勤劳作,以及他们朴素平实的殷殷期盼。
全程操作着力于锤炼特定时段、位置中的每形每色,使之完善至极致的作品,也是当今画坛的一元。比较起来,文彬先生的画作,尤其重视的是,为画中群体图形之组合样式和全局态势之分布作最佳设定,从而令其内在能量得到大力度启动。
以超常规模急就而成尽显潇洒风流的作品,也是当今画坛的一元。比较起来,文彬先生的画作,每形每色及其组合,都经过了认真斟酌、精深刻画,都拒绝粗枝大叶、浮华轻薄。
尊“与众不同”和“前所未有”为艺术最高境界,也是当今画坛的一元。比较起来,文彬先生的画作,更重视以通俗易读的绘画语言与当下身边父老的顺畅沟通和互动交流。
油画《夯歌》,是文彬先生当年完成中央美术学院本科学业时的毕业作品。画中描绘的是建国初期普通民众建设家园的繁重体力劳作,和由衷的喜悦期待。全画格局中,砸夯姑娘们组成的倒三角形骨架,生发出剧烈爆发的动势。倒三角形是对特定自然现象的模仿,用于组合画中图形,读画时便能迅速产生由画至自然的回眸联想。因而作画人心中某种抽象感动和思考,能够有效地转化为可视可知的具象图形,实现了向读画人的定向传达。由此诱致出观赏中瞬间即时的情感效应。读画人的振奋欢快或其它,都循迹来自直观的可视图形,而不是无中生有。在立意为象的过程中,把自然现象的图形引进并嵌合至画中人群队形,这里使用的是绘画艺术中营造心理空间的遥接方法。
从西方引进的油画,其构图作为整体系统的一种表层语言要素,在这幅画中,能量之释放,已是曲尽其妙。而另外的色彩要素,则更见油画特有之非凡身手。整体的色调布局和细部的色阶排比,处处都有难度很高的冷暖互补,美妙而和谐。为全画开朗、喜悦、蓬勃、昂扬之境界构建,作了大面积的有力铺设。也已功德圆满。高扬健壮手臂、顶天立地的全画格局,诸形象要素的精心烹炙调遣,更是画家对平凡劳动者的赞美顶礼。
共和国刚过60华诞。重读此画,勾引出了昔时甘苦的回漾和反刍。如今沧桑流转,我们以无可估量的付出换来了大喜过望的辉煌。不禁感慨连连涌出,冲动阵阵袭来。
壁画《山河颂》,是文彬先生上世纪80年代初介入壁画创作后的代表作。以松树、白鹤、黄河、长城等为人们极为熟稔的吉祥图形,建立了和谐安宁富丽堂皇的画境。全画取材立意,章法布势,以及细处造形赋色,冷眼一看,似乎无甚惊人之处。但正是这四平八稳的全画格局,以其宏大壮阔,以其穿插周密,以其金碧辉煌,制造了扑面而来的喜气洋洋。不仅超群拔类于同时其他壁画,还赢得当代普通公众的广泛喜爱和普遍认同。经历过上百年的动乱,中国普通民众已被蹂躏得焦头烂额。此画直白地代他们道出了对此后生命福祉的日夜祈愿。所以,此画问世不久,全国各地宾馆、会所等公共场所争相复制此画于通衢广堂之中,居然不知究竟凡几。恐怕已是接近百次。此画原装置地被香港一位大企业家收购接管后,立即在壁画周围空间安排了重点保护的装修方案。此举也可看出这幅壁画深入人心至各个阶层。一幅当代壁画能为这么多时下公众钟爱,迄今未见它例。
《夯歌》和《山河颂》两幅,都在出世不久就得到社会的正面定评。或来自专家论证,或来自公众爱戴。三四十年画坛风云变幻中,昭显出了它不容置疑的品位和价值:驻足于中国现当代美术史的优秀画作。这当然是指一部胸襟开阔、容纳良好的美术史。因为,只寻求感官愉悦、只器重“怎么画”、只崇尚抽象艺术、只专注要事名人、只看好个体图形的形色处理、只标榜粗放潇洒,只张扬自我个性,等等一切发自一端而偏执掣动的选择和方位,常常傲然自视为唯一真理的守望者,就不大可能公正地对待别人的异样选择和方位。
《夯歌》和《山河颂》两幅,是文彬先生一生最重要的代表作。仔细阅读这两幅优秀作品,读画人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画家的平民气息、平民意识。文彬先生一向十分刻意地沿平民审美轨迹,抒写平民顽强拼搏而乐观向上的生命状态。这种面向平民的社会责任感,来自他工人家庭的平民出身,来自他弱冠未及即已投身至解救更多弱势平民的革命事业,也来自他一生都与平民一起从事第一线的专业实际工作,或编辑或教学。革命资深而未曾当官,杰作问世而未曾发财。所以,他的画作中,即使是名气极大的白求恩,也不过是战场前沿炮火连天时,寒酸简陋的农舍里,忙着裹伤、换药、开刀、锯腿的外科医生,仍然是平民一位。作为虔诚持守原教旨立场的共产党人,不曾把自己修炼成政治精灵,平民始终是他所钟所爱的中心,所叙所说的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