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武林,油画家,壁画家,十届全国美展金奖得主
从事技艺繁杂、制作费工的画,如干重体力活儿。许多人在其艺术生涯的后半段,转向了被人称为休闲艺术的水墨画领域。张世彦是在壁画、漆画、重彩画几个领域内都有成就的艺术家。前些日子听说他也开始画水墨画了。我心想岁月真是不饶人,连锐气不让青壮的张世彦也都提笼架鸟地休闲了。近日得观其一批水墨画近作,甚为惊奇:作品竟不是套路图式的阿猫阿狗皆能为之的游戏小品,而是许多水墨画家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画,并且是置身于现代都市环境中的都市人物。这哪里是休闲,分明是找累。自己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当传统中国水墨画面对和时代共存共进这个必须抉择的问题,而显得走投无路时,有人提出了“都市水墨”这个实验性的艺术命题,以寻求中国水墨画与时俱进的生路。张世彦的水墨人物大致属于这个诉求范畴。但没有这个潮流中的激进者那么强烈的批判意识。他从肯定现实生活的态度出发,寻求都市生活与传统文化的连接关系。为此他又提出一个更难的难题:用中国古典诗词的某些意境,激活现代都市生活中的诗情。即寻求淹没在水泥林、汽车流中的现代人,与古代生活在山野林泉中的人相类似的生命感受。这个立意的确立,使张世彦的都市人物画在观念上就高人一筹,超越了某些在形式中求解当代都市水墨的试验者。这是个很值得做的事情。
张世彦还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希望自己水墨人物的笔墨水平能达到“中国传统水墨的笔墨质量”。对此我心存疑惑,以我观察中国当代油画发展状况的心得看,所谓最高水准的技艺磨练,不过是钻牛角尖。水墨画并非中国独有,做为材料工具,应有更多的内涵和表现的可能。古人是将“笔”“墨”“丘壑”三者连在一起讲的。我理解“丘壑”当是指“造型”。“笔”“墨”通过“造型”表现出气韵和意境,才是一切绘画(包括中国画)的本体内涵。“造型”为“的”,“笔”“墨”是“矢”。“造型”的创意和质量,才是画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和衡量艺术水准高低的基本标志。
张世彦的水墨人物,显然是由他的壁画、漆画中走来的古代仕女。张氏丽人本来缺乏流行古典美女的甜、嗲、娇、媚。现在脱去唐装,洗去铅华,换上套装,更是别样风韵。清矍、清雅、清傲,一脸甘苦自知的倦容,是不同于“T”台“超女”的瘦、透、漏、酷的另类冷面白领女性。这样的女性应当去当经理,应当去读博士,而非陪酒观赏“花边”炒作。这样的女人在生活中据说嫁出去都难。可张世彦从中发现了令他感动的审美因素。他用尖利、短促的正线与错线互补,削出丽人的挺立身影和嶙峋骨相。连一双充满表情的手,都是一个骨节连着一个骨节地描绘,直抵指甲尖。触摸这样的手,怕会有“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感觉吧。
无论山水、人物的造型,在张世彦笔下都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的画面多是以通篇贯通的长线经营的方正型结构。而局部处理,则用短线逆长线的构成气势而动,并且将每个逆势而动的细节有意夸张放大。令人想到齐白石的“急就章”的章法,一刀下去的简洁通畅于刀崩石渣的变化无穷的对比效果。张世彦的方正之形,不是那种寓园于方有张力的方正形,而是内敛回缩的方正形。不是蒸锅里蒸着的包子,而是出锅晾凉了的包子。这种被浓缩了的方正形,显得更精炼,挺拔,结实,坚硬,更具有中国传统审美中讲的金石味。
我看过张世彦的书法表演。他狠压笔锋,似用笔根与纸面摩擦。粗涩的笔道有如蟹爪。墨将字的笔画间的空白压缩到极限,形成黑色为主体的字型。注重通篇谋划。在入笔或收笔的撇捺中,会出其不意地抡出一拳,或踹出一脚,全无章法,全系兴之所至。这突兀而发的拳脚,是神来之笔,最见张世彦的灵气。令人想起“满园春色”的抽象,浓缩于“一支红杏”出墙的细节之中的生动对比意象。张世彦受教育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又长期执教于中央美术学院。因此他的画中,既长于宏观谋篇的抽象构成,又长于以精妙的细节点活整幅画面,直追徐悲鸿倡导的“尽精微,致广大”的艺术境界。
2007年8月于草寺蓬院
(叶武林,油画家,壁画家,十届全国美展金奖得主)